第305期:《浙江师范大学报》

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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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沛恩
记忆是零碎的。回忆起刚结束不久的大学时光,仿佛只是一些断片,饶有意味的可谓之吉光片羽,兴味索然的干脆称之为碎片——一个耽于玄想的人,他总是想赋予过去或正在进行的生命以可资纪念的意义。是的,意义,记得最后一堂诗歌课上,老师说:你这个年纪还很看重意义,但到了我这个年纪,也许会变得不一样。
  读过毕业很多年的人怀念大学生活的文章,我常常困惑于那些记忆断片中相似的经验与抒情为何没有个人独特鲜明的意义。现在看来,也许是历经了人世的淘洗,过去不被留意与铭记的生活细节本身反而焕发了魅力,所谓意义可能是负累,甚至是虚无。当然,这只是“也许”,毕竟人各不相同。
  大一那年冬天,我在外语学院咖啡吧里码下一篇题为“终结”的日记,以一个文艺青年的空灵姿态煞有介事地向过去的自己告别:
  一切,都源于成长的鲜明可感。曾经说过自己处于蜕变期,在厚重广博的“大学何为”的冲击下,象牙塔般的文艺气逐渐被剥离殆尽。有限的视野终究只能看到有限的事物,而自以为独特的看见亦只是浅浅地浮在表面而已。我,其实还不真正具备看见的能力。
  如今看自己过去的文字,很多地方只觉可笑,我当然不会在此引用日记中那些矫饰的句子,只是其中那种向上生长的迫切渴望至今仍令我心有戚戚焉。由于对意义的执着,我有关大学的记忆断片都是用一行行文字构筑起来的,无论是印在书里的文字,还是从心而生的文字,它们回应、突显了我日后将时时反顾的大学时光。
  记得第一本对我发生巨大影响的书是俄罗斯作家帕乌斯托夫斯基的 《金蔷薇》,那是一本讲述作家创作过程的书,也是一本激活人的审美感受的书。开篇《珍贵的尘土》就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故事:一个穷困潦倒的老清洁工倾尽后半生收集首饰作坊里的尘土,从中筛选出金粉铸成金锭,最后雕成一朵金蔷薇送给他心爱的,即将远嫁的养女。帕乌斯托夫斯基虽以此比喻文学艺术的惨淡经营与良苦用心,却也启发了我对大学的理解,于是我写下:
  多少回,我们把自己的大学变成了百货商场、生意职场、歌舞影厅,甚至养老院。大学何为?听些智慧的话,读些思考的书,在生活细密的尘土中找些熠熠闪光的金子,那是美,是财富,是一种生命的见证。
  一如老清洁工旨在祝愿女孩幸福而铸就金蔷薇那样,我们听讲、读书、思考,在生活的土壤里淘出文化的金粉,将它们熔合锻造,充实心灵,多加智慧,在文化的美丽中感受幸福。
  在这淘金的一路上遇见许多人,圣埃克絮佩里、卡尔维诺、鲁迅、周作人、梁遇春、卞之琳、穆旦、三岛由纪夫、川端康成……他们的生命涌动在我的生命里,启示我创造着大学的意义,同时又成为意义本身,成就一个个烛照世界、拒绝隐没的时光断片。
  虽然时间已经宣告我大学时代的结束,但我雕成一朵金蔷薇的心愿并未微弱下去,反而愈加强烈起来。而今,对意义的追索使我开始转向对既有价值的质询:
  《狂人日记》里有一句让人过目不忘的话,那是狂人的诘问——“从来如此,便对么?”百年过去,这一问仍然以其尚未失效的冒犯性尖锐有力地存在着,“从来如此”的四壁高耸、坚固、无处不在,那些人们习以为常的价值体系甚至凝固成天然正确的“白昼”,光天化日、“普渡众生”,似乎从未有人质疑,或者原初质疑的人最终也和狂人一样,病好了,“赴某地候补矣”。